画蓝兔子的黄永玉，再见啦，去找那些比你老的老头吧

2023年6月13日，99岁的黄永玉病逝。

在遗嘱中，他提出“遗体火化、骨灰不许取回，纪念活动不许办”的要求。这看起来实在是有些“先锋”。

但如果你了解黄永玉，便知道他一直如此这般。他在这世间，撒野了一辈子，玩了一辈子。

他不忌讳谈论死亡，与妻子讨论了多种骨灰的处理方法。比如将骨灰放到马桶里，在厕所举行个告别仪式之后，就抽水、走人。妻子也认真地回答他：那倘若堵了怎么办？说完两人便哈哈大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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甚至他还想着活着的时候就开个追悼会，这样他可以听大家夸他。他想要听什么呢？他说一百年之后，有人提起他，他最希望听到别人的评价是：这个混蛋。

他在采访中早就说过：“骨灰不要了……朋友想我的时候，就看看天，看看云。”

如今，这个老头终于赤条条来，赤条条去了。

黄永玉在《朗读者》节目谈死亡

就好像他九十岁时给自己画的画像，赤脚大笑，形如婴儿。

有人称他为国家画院院士，也有人称他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。但黄永玉就是黄永玉，他永远都不会被这些头衔的光芒所淹没。

毕竟，比起这些头衔，这个老头要有趣得多、“辣”得多，通透得多。

1924年7月9日，黄永玉在湖南常德出生。出生后不久，便随着父母回到了凤凰老家。在水乡古城中长大。

黄家是当地有名的书香世家。沈从文笔下“当地唯一的读书人”说的便是黄永玉的祖父。而他的父母都是当地的校长，父亲弹琴画画，样样精通。母亲是凤凰城第一个剪短发、穿短裙的女性。

在这样家庭氛围下，黄永玉的童年过得自由又快乐。

4岁的时候，他开始在家里的墙上涂涂画画，甚至还提了一句话——我们在家里，大家有事做。只可惜，“家”这个字太为难4岁的小永玉了，他无法一气呵成，只能照猫画虎，慢慢对着书画。

五六岁的时候，他开始看《时代漫画》《上海漫画》等等，绘画的种子许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生根。

少年黄永玉

到了上学的年纪，调皮捣蛋的黄永玉算是吃尽苦头。时不时被老师打手板、揍屁股，一来二去，黄永玉开始逃学。

对父亲，他总是说学校有事，要放假。对学校，又总说家里有事。这样的把戏，黄永玉屡试不爽，直到有一次，他又故技重施，结果父亲这次不信了，非要去学校看看。

一到学校，黄永玉的谎言自然被戳穿了。他心想，这次完蛋了，屁股要开花了。不料父亲却大笑说，你说谎你不要总是一个理由。你老重复说学校有事，你多好笑。

父亲的宽厚让黄永玉度过了快乐的童年。只是，祖父过世后，黄家开始家道中落。

12岁那年，黄永玉不得不背起了自己小小的包袱，离开家乡，投靠亲戚，来到集美中学读书。

集美中学小小的课堂难以安放这个野孩子的灵魂。他不喜欢数理化和英语，觉得毫无用处，因此一开学便卖了课本换钱。但他喜欢读书，喜欢语文和美术。

他将集美中学六层楼的图书都“读烂了。”

后来，他说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新的世界，当年在集美中学读的书成了漫长流浪生涯中的支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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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，他总是想方设法逃课。他逃课的地方基本在两处，要么在学校图书馆读书，要么逃课去城外的荷塘看荷花。

因为经常逃课，黄永玉成绩很差，被留级了五次，人称“黄逃学”。

15岁那年，黄永玉因为参与打群架而受到处分。自此，他索性离开学校，去翻阅社会这本大书。

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，做苦力，当小工，最后发现自己喜欢当木匠。他疯狂迷恋上了木刻，靠着画画和木刻为生，心灵也在绘画与木刻中得到了暂时的栖息。

或许，是凤凰古城的山水孕育了黄永玉的无拘无束，让他撒野一生。亦或许，是社会这本大书教会了他忠于自我，让他顺心而行。

他从不在乎别人怎么说，他只顾自己过得开心，活得有趣。别人说他不正经，他就回怼说，你们都太正经了，我只好老不正经。

时间从来都不是羁绊他的枷锁。

60岁，别人准备退休了，他兴致大发要学开车考驾照。

67岁，别人开始养生养老了，他决定去意大利游学写生，背着大行囊，在意大利的街头一画就是好几个小时，饿了就啃面包。

80岁，别人恨不得天天待在家里，享受天伦之乐，他偏不，他去做封面模特了。

黄永玉拍摄的杂志封面

93岁，他开着红色的法拉利去飙车。白岩松见状惊讶地问：“老爷子，您一把年纪了，还玩这个？”

不料黄永玉却赏他一个白眼，嗔怪道：“我又不是老头子！”

他是不认老的，一个有趣的人怎么会认老。

黄永玉和他的红色法拉利

他的画同他人一样，随性而为，从无定法。有人批评他的画风格不一，他就回怼说，我就是随处捡饭吃，到处捡一点，就成这样的风格了。

没有经过科班训练，对于黄永玉或许是一件好事。这让他的艺术天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。他才不管如何用墨，他用丝瓜瓤刷色、用抹布蘸色画浪花。别人同他说国画要讲究留白，他骗不，他偏要将颜色铺满画纸。

2023年年初，黄永玉画了一张兔年邮票——一只右手拿着笔，左手拿着信的蓝兔子。

这只蓝兔子荒诞、戏谑，颠覆了人们心中兔子可爱的形象。也正如此，这只兔子在网上引发了争议。

兔年邮票

有人说兔子太丑了，丑到让人想起童年阴影，甚至有人说这只兔子是被国外文化渗透了。也有人说，这只兔子率性坦荡，有艺术感。

面对这些批评与争议，兔子的创作者，黄永玉并没有争辩，也没有生气，而是窝在自家大大的沙发上说：“兔子大家都会画，并不是只有我会画，画出来让大家高兴。”

批评、荣誉、赞叹、诋毁，这对于黄永玉而言都不重要，他本来就是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。

他好玩有趣，潇洒自在，但并不代表他毫无棱角。相反，出生在湖南的黄永玉，骨子里是长沙人的“辣”。

黄永玉总说自己是青辣椒炒红辣椒，就一个“辣”字。

讨厌就是讨厌，黄永玉从不做些表面功夫。他讨厌油皮涎脸登门求画的人，每次遇到，黄永玉就带着他们到险峻乱木山上乱爬，让这些人累个够呛，狼狈逃窜。

他还在万荷塘养了两只狗，取名为“科学”和“民主”，只要有人上门买画，胆敢讲价让他不耐烦了，他便放狗咬人。

一次来了一个人不走，拿着大纸非要黄永玉给他作画。黄永玉也懒得废话，便和他说：“你不走，我走便是了。”

同时还叮嘱他千万别动，一动两只狗就会咬人。于是那个人硬生生一动不动等了两个小时，黄永玉回来将他送出大门，他之后再也没出现过。

黄永玉画作：《人骂我，我亦骂人》

2004年的夏天，黄永玉因为一家化工厂开在了沱江上游，污染了江水，便去砸了人家的办公室。这一年，黄永玉已经80岁。

这就是黄永玉，他不怕，他敢，他直接的厌恶，真诚的喜欢。

1983年，黄永玉给当时已经是大师的曹禺写信，辛辣地说“我不喜欢你解放后的戏，一个也不喜欢。”他说自己敬重曹禺，所以更要说，不然就对不起曹禺给自己的友谊。

曹禺收到信后，将这封信一页一页收到了相册里，并且回信感谢，在信里，曹禺说黄永玉是经历磨难与世俗的试探，仍能保持纯朴与直率。

黄永玉写给曹禺的信

曹禺的评价，看穿了黄永玉“好玩”背后的可贵，这种可贵是精神独立，思想自由支撑着的宠辱不惊。

所以，若仅以“有趣”“辛辣”评价先生，怕是轻飘了些。

黄永玉“趣”与“辣”的背后，是通透的底色。这底色是经历飘零、苦难，享受荣誉、赞誉后的沉淀。

在那个动荡的岁月，黄永玉与许多知识分子一样，并没有逃不过这场劫难。

1969年的秋天，黄永玉被送往河北劳动改造。这一年，黄永玉已到不惑之年。前路迷茫如雾里看花，让人无所适从。

许多人悲观消极，萎靡不振，但黄永玉却从未丢失自己。他晚上打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读书，闲下来就地取材制作烟斗，玩得不亦乐乎。

被赶到小屋子，妻子生病，黄永玉便画一个大窗子。这个“大窗子”为屋子添上了生气，仿佛春天是勃勃生机的绽放，妻子的病也好了大半。

黄永玉一家

就连挨鞭子，黄永玉也有办法宽慰自己，宽慰妻子。

44岁生日那天，黄永玉又挨了鞭子，他心气高，不肯求饶，所以每次都会让自己浑身是伤，白衬衫硬是生生染成了红色，鲜血粘着皮肤，脱都脱不下来。

“老婆，我今天挨了224下哦。”面对妻子的心疼，他云淡风轻地讲着，甚至还为自己挚爱的妻子张梅溪写了一首长诗《老婆呀，不要哭》。

他不是不在意苦难，他也会为一句“为了太阳，我才来到这个世界”而潸然泪下，但他还是相信“世界不会一直是这个样子。”

看淡了，因而也就豁达了。就像他说，如果历史是雨的话，自己便是盐，将越来越轻。

那个时代好像一个筛子，黄永玉是幸运没有掉下去的人，是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磨难，才活下来的人。时代轻飘风尘满眼，而黄永玉永远从容淡定。

黄永玉的自画像

1979年，黄永玉的画作再一次在广州展出。在那个灰暗刚刚过去的时代，黄永玉用五彩斑斓的颜色，为大家的眼睛，也为心灵，打开了一道门。

黄永玉爱莲花，他说莲花不是与世无争，而是不可摧毁。他还爱《世说新语》中一句：我与我周旋久，宁做我。

经历动荡与苦难的黄永玉仍旧对这个世界真诚以待。

打车时，遇到跑车养家的女司机，他感动地送人家画册。

逛潘家园碰到卖盗版画的，抓着他问买不买黄永玉的画作，旁边摆摊的人认出了黄永玉，提醒卖盗版画的人，老板一时间慌了，黄永玉却说，不要紧，有饭大家一起吃。

九十岁那年，黄永玉为自己写下一副字——“世界长大了，我他妈也老了。”

黄永玉为自己写的字

可是一个坦荡、释然又通透的人，怎么会老呢？他永远都是一个快乐的“野孩子”啊。

如今，这个“野孩子”走了，许是在这世间玩够了，许是想念那些老朋友了。那就告别无愁河边的浪荡汉子吧。

让他去找那些“比他老的老头”打趣、做伴去。我们想他的时候，就抬头看看云，看看天吧。

作者|方一一

编辑|丹尼尔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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